我在丽江等你

名园老马

正月十五元宵节，月圆之夜，我驱车走海丽大道前往丽江。过了附城道山新厝村，再往老母庵方向前进，然后沿着斜坡开上堤坝，一条大江沐浴着月亮的清晖展现在眼前。

赏月最好的时间是秋高气爽之时，碧空无云，明月高悬。在春天，由于多雨、多雾，月亮经常躲在云层里，看到月亮尤其是满月是要靠运气的。“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这是唐代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的诗句，很幸运，今夜玉宇澄清，万里无埃，月光倾泻，正应了诗歌所描述的景色。我想像着诗人正踩着满地银光，轻拈山光水色于指尖，将华丽诗句揉进银光闪闪的柔波里。“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在这里，环绕鹿境山出大海弯弯曲曲的河段，就是闻名遐迩的古海丰八景之一“丽江月色”的所在地。丽江的上游是龙津溪，通过县城。丽江又与西溪、大小液河相通，这里的船只可以到达海丰各处的渡口。在1966年丽江水闸建成之前，大海的潮水从丽江出海口溯流倒灌，对河水进行渗透，所以丽江水是半咸半淡的，时常有一些较大的海鱼如海豚等游进来。这里湖泊、岛屿、沙州众多，长着成片的芦苇和红树林，是水鸟的聚集地。《海丰县志·乾隆》记载：“鹿境山，邑东南隅十里，环以大河，乡村络绎，望之有烟树迷离之致”。所以，《春江花月夜》所描述的景色，这里一个也不会少。

我原先以为，月光下的丽江是宁静的。其实并不然。当农人归家，夜幕降临，丽江周边平原上村庄的灯光从零零散散的窗子里飘散出来，远处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和万家灯火相继绽放开来，它们的倒影点缀在清悠的江面时，才是平原上真正热闹起来的时候。这时，虫鸣的声音、蛙叫的声音一起响起来，偶尔还可以听到一两声鸟啼，几声犬吠。流水叮咚的声音逐渐清晰，气体在水里“卟卟”冒着泡。月光下，鹭鸟树梢上扑翅惊起，枝叶晃动。风吹来，江面泛起阵阵涟漪，鱼儿跃出水面，扯碎了一片月光。白昼被生活喧嚣所掩盖的自然界，在这时候苏醒，尽情地歌唱。我走在堤坝上，明月也伴随着我，缓缓地滑行着，温柔又明亮。堤坝的两边，杂草和野花在春风里摇曳，它们发出可以湿出水来的芳香气味。堤坝上只有我一个人，而丽江也早已失去通航功能，古渡口已消失，看不到一只行船。正如朱自清所说的，月下独处，可以什么都不想，也可以什么都想。我且享用这无边的“丽江月色”的好处了。

月光如水，仿佛时光流逝千年。“不知明月待何人？”我想，明月一定在等待着诗人，等待着他们为它的美丽与哀愁写下不朽诗篇。当年张若虚如果到这里来，也应该惊叹丽江的美丽月色啊！可惜，在唐宋诗词盛行的国度，处于南陲边远地区的海丰，尚处于初开化状态，终是错过了这六百年的文化盛宴。北宋时，海丰属于惠州郡，苏东坡被贬至惠州三年，写下了多首诗词。但是，苏东坡没来海丰，不然，“丽江月色”一定会在苏东坡的诗词中锦上添花。南宋末年，宋师兵败撤至海丰，近千艘战船驻扎丽江。后来，宋师为庆祝文天祥收复赣州、吉州等地，在丽江设宴。是晚，皓月当空，山河壮丽，将士高歌。宋师中不乏诗词好手，估计当年是有写下诗句的，但此后，文天祥五坡岭被俘，宋师兵败崖门，陆秀夫抱帝投江，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又等了近百年，终于等到了明洪武四年（1371）辛亥科进士梁安，诗人写下了怀念宋帝御驾海丰丽江的诗句《御宴潭》，诗曰：
帝子南旋泊锦舟，浪花香煖酒香浮。
神龙饮罢归天去，鱼鳖于今不敢游。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丽江，真龙天子经过这里，文天祥、陆秀夫经过这里，宋朝最后的军队经过这里。此后很多文人墨客驻足丽江，抚今追昔，写下不少诗篇。我最喜欢的是明崇祯十二年举人黄德燝写的一首：“横波素练水晶乡，万户蟾光桂蕊香。何处兰舟吹短笛，孺歌月下咏沧浪。”这首诗描写了丽江月色之美，寄托了人们对桃花源式生活的向往。这其实也是明月想看到的景象啊！但综观明清两朝，海丰并不平静，天灾人祸可谓接二连三。海丰地处南方沿海，为兵家要地，水灾、旱灾、台风、瘟疫，山贼、海盗、倭寇轮番光顾，抗元、抗清活动此起彼落，战火不断，真正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日子是少之又少的。可以说，明月等到了诗人，但没有等到它想看到的时世。

我想明月也一定在等待着漂泊异乡的人。千回百转的丽江水柔情万种，但它养育出的人却有燕赵之地刚毅的性格，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宋师的壮怀激烈和满腔热血、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千古诗句，已让丽江水注入了英勇不屈的精神和浩然正气。一代代的青年才俊从丽江出海，胸怀苍生、闯荡四方。或许当年月下遥望远方的少年，漂泊多年，回归故里，却早已两鬓星星也。他们当中，很多人再也没有回来。月光下的金龙山清晰可见，山脚下的村庄就有当年彭湃开展农会活动的旧址，山脚下还有他夫人蔡素屏烈士的故居。彭公1927年在上海英勇就义，留下了《农会歌》“青的山，绿的水，灿烂的山河……”跨越时空的回响。陈其尤，出生在丽江边的东笏社，中国近代民主革命家，早年加入中国同盟会，追随孙中山先生投身革命，解放后致力于人民民主统一战线，曾任致公党中央委员会主席。他的别号定思，又名丽江，名号里饱含着他的悠悠赤子心，浓浓故乡情。陈公1970年病逝于北京。马思聪的《思乡曲》是享誉中外的名作，充满了浓郁的乡愁和爱国情怀。我想，在这如泣如诉的旋律里面一定有丽江的溶溶月色。但马思聪客居他乡，终老异国。金龙山下新南村的吕以辇，1956年考入北京大学数学系，毕业后在中国科学院从事数学研究工作，成为我国著名数学家。他1995年因病去逝，年仅59岁。吕以辇原葬于北京八宝山公墓，若干年后，家人将他的骨灰迁回葬于家族墓地，可以说是叶落归根了。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条江河，围绕这条江河的山川、田野、树林、村庄，我们称之为“自然”，是人类最原始的故乡，也可以说是每个人心中的故乡。现在，我们很多人离开乡村，住在城市里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城市人也是活在乡愁里的“游子”。一间老屋，老屋门前的一条小河，一片田野，一片山林，是我们梦想开始的故乡，也是我们梦里常回到的故乡。那时的月光，也是如今夜般流淌，把梦想照亮，温暖心房。
噼噼啪啪……耳边响起烟花爆响的声音，夜空中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这是人们在以传统的方式庆祝这万家团圆的佳节。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我看着明月，明月也看着我。“我在丽江等你”，明月似乎在说。我于是驱车下堤坝，穿过平原，进入城市，带回一车的月光。




来源：东岸，图文：姚宇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