睹物思迁

名园老马

活鲜、盐焗、卤香、九毛膏、豆花、糖水、菜粿……对汕尾二马路美食垂涎已久，听闻整修工程初竣，路已开通，新建的“汕尾印象馆”有“新颜旧物”展，迫不及待前往，把新修的大马路、二马路、三马路轧了个饱。

站在“百年商埠”鎏金大字黄石前，环览四周独特的巴洛克骑楼建筑，踏着石板路找寻“天后宫”、“关帝庙”、“苏维埃政府旧址”、“中共海丰县党委旧址”……忍不住暗自思量：这石板之下真的曾是一片海？这纵横街道，真的繁荣生息已百年？

漫步间，我在新修一致的暖色廊柱间，被自由陈列时光的各式铺门所吸引。

瞧，这家走暗槽木片门确是百年光景了。漆已落尽，经岁月刷洗的原色木片纹络清晰，坦露着一个又一个深褐节痂。门中央并存挂嵌着锈迹斑斑的铁闩、铜质叶片锁眼、黑色弹子门锁，方帕间诉尽百年锁具进展。褪色的手写对联“河东世泽长、渭水家声远”让我仿佛回到童年那古朴无欲的时光里，靠着铺窗听老人讲古拉家常。想象黄昏暖晕中，忙碌了一整天的店家把货物一件件收拾，再轻抬木门，和着夕阳慢悠悠一片片按序入槽，天黑时恰好杠上大木闩。插好铁闩铜锁，晃荡钥匙召唤着邻里归家吃饭……或许这就是木心的《从前慢》了。

看这家，这是七八十年代流行的推拉木板门。褚红色油漆沉稳古朴，单爿门由粗木卯接为三格长方框，嵌入木板。三爿为一扇，叶蝶、螺丝拧接固定，轻松推拉折叠。开店、关店定节省了好多时间。中间两爿门上安有铁把手和弹子门锁。门神公上鲜艳的香骨、蜡烛、金桔、令旗搭配朱红色手写对联“如意花开家富贵，吉祥运发业兴隆”和横幅“集福凝祥”，把海陆丰人的虔诚、细心淋漓展示。

另有一家同款木板门，外面添加了一层推拉大铁门，铜钱款的折叠图案，油漆早斑驳。正中一两根半圆铁片丢了一头螺丝，无可奈何的耷拉着。倒是红底金字不褪色的印刷对联一扫两道旧门把关的沉闷感。

最多的是九十年代流行的卷帘门。没有任何修饰，十几年的使用，铁门上多残留着锈迹、贴痕。

最新的是自动玻璃门。这些店面装潢讲究，干净的落地玻璃使得内外无所隐蔽，主客自由打量。“欢迎惠顾！谢谢光临！”自动感应器宣读着电子化时代的简洁便捷。

这独特的街道纵横，竟如此放任时空错乱交织。穿梭其间，惊呼百年时光倏忽，人被时代裹挟着匆匆向前，而物，却乐意安安静静守住过往。

兴冲冲闯入汕尾印象馆——

留声机、录音机、随声听、露天电影、录像带、黑胶唱片……声影播放传奇史在这些物品里缓缓流淌。拨号电话机、按键电话机、大哥大……进化着的通讯设备总让追不上的人惶恐了步伐。斗、箩、筐、笠、梭、鱼网、石臼……这是农家、渔家的生活日常；算盘、杆秤属于商家；橱柜、竹椅、木椅、贝雕……见证手工业者的匠心独运；自行车、缝纫机、大钟、热水壶、搪瓷杯、洗脸架、电视机……写满家庭主妇的日常与追求……与一件件遥远却熟悉的旧物对望，我的心似蜗牛伸展的触角柔嫩坚韧，苏醒旧时光。

对着一盏小油灯，我和丈夫异口同声，慌不迭向儿子讲述：“我小时候每晚就是靠着这样的煤油灯学习的……”那熟悉的“火水”味顺着时光隧道来袭，多想伸手再拧一下油芯，拿剪刀尖拨拉修剪一下烧焦处……而大拇指和食指似乎苏醒起被玻璃罩烫灼的疼痛，突然火辣辣。排队打火水、忽忽的汽油灯声、钨丝电灯泡、白炽灯管、节能灯、五彩光影……几十年光景，追求光明的道路，真的是飞驰电掣啊。

站在电影海报前，我兴奋地讲述着为了观看免费电影，跟着芳姨入电影院看她们绘海报的那些夜晚。独辟的一间办公室，中间拼着五六张大方桌，大小笔支、各色颜料在屋角、桌面、窗台随意搁摆。晚上上班的他们，无暇理会外头一场场进进出出的观众和外泄的电影原声，五六个人同时开工，铺开一张张大白纸，勾图、上色、书片名主演、写场序时间……两场电影左右的时间，几十张精美海报已完工。明早天未亮，工友将提着浆糊桶，一张张贴于大街小巷醒目处。老百姓最奢侈的消费也就是一包瓜子一串油柑鸟梨赶场首日上映。

我从洗脸架底拉出搪瓷痰盂让儿子辨识功用，他胡乱猜测，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专门伺候人吐痰的工具。像我对着陈锦怀老先生七十年代初拍下的“围海造田”、“送公粮”、“运输队”等图片一样，陌生得直呼简直不可能。

“时光不可倒流，思绪可以。”兴奋着把我认识的旧物一件件讲给孩儿听，任他凭依眼前旧物，聆听那些没法穿越的时空召唤，茫茫旅行于父辈走过的那些旧时光，我和丈夫的欢呼雀跃常映衬着他的迷茫惊讶。

在印象馆，旧物停留在从前的时光里而熠熠生辉，现实中，我们望着孩儿晶亮的双眸迈步向前。

来源：善美东岸，图文：潘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