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怀古

名园老马

我对宋朝的认识，最早来自关于民族英雄岳飞的小人书。岳飞抗金，在即将直捣黄龙府之际被十二道金牌召回，最后被诬，身死风波亭。宋朝给我最初的感觉，就是一个产生悲情英雄的朝代。上中学，学校坐落五坡岭，五坡岭上有方饭亭。文天祥抗元的故事开始为我所熟悉。在方饭亭里，看着文天祥的刻像，我一次又一次地揣摩着石碑刻字“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的含义。“热血腔中只有宋，孤忠岭外更何人。”那时，我才知道，宋朝最后的抗战竟与海丰的历史牵线了。语文老师课堂上带领大家朗读文天祥《过零丁洋》的情形仿如昨天。“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民族英雄文天祥的诗句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海丰人民。

宋朝于1279年被元朝所灭，至今已有745年的时间了。745年，在历史的长河中不算长。但是，一个文明、一个国家、一座城、一座建筑、一个遗址，如果没有留下片言只语的文字，经过数千年、数百年，甚至是数十年的时间，它们的过去就可能只剩下传说或一个空壳，或者什么都没有留下。比如苏美尔文明、楼兰古国、甘肃八角城……已成历史的未解之谜。宋朝的军队来过海丰，有几个地点是确定的，其中一个就是五坡岭，这是史书有记载的。文天祥在五坡岭被执，战士的鲜血染红了溪水。那条小溪也被因此命名为“血淋溪”，后改名为“福临溪”，就在我学校围墙旁边。关于南宋在海丰的历史，由于当时这方面的资料很难找到，所以我知道的并不多。近些年，更多的南宋史料被批露出来，不少专家进一步核实了历史事件发生的一些更为详细的事实。大德港、赤雁河、丽江、宋溪、宋师岭、圣井、长沙湾、大小金龙山、壮帝居、宋存庵、岩公祠……宋朝的军队由东往西，留下清晰的最后的背影。

始于少年时代对宋朝的模糊认识，以及年岁稍长后对“宋朝亡后无中华”这一说辞的存疑，在海丰这片热土上访寻宋朝遗迹成了我近年来的一种爱好。周六，我参加了一群户外爱好者组织的南山岭至羊蹄峻岭的古道之旅。整个行程12公里，经过了南山岭、岩公岭、君子岭、羊蹄峻岭几段古道，一路都是穿梭在绿荫丛中，鸟鸣不绝，蝴蝶飞舞。古道的路况都很好，南山岭古道大多数路面都达到了近两米宽，石头多是七八十厘米长的大石头，有的上面还刻有花纹，可能是用来防滑的。据朋友介绍，南山岭古道基本是古时的原貌，其它几个岭的古道路面大多数是经过了修补的。君子岭与羊蹄峻岭之间的谷地，据说原先是一片平原的，是古道之旅最为悠闲和景色最优美的一段，可惜现在已被高速公路穿越了。古道能够保留下来是不容易的，人类的开发建设是古道消亡的一个主要原因。此外，风化、水土流失、植物入侵也能轻易地抹去古道的一切痕迹。看过一篇科普文章，问如果人类消失了地球会怎样？答案是，大自然会修复一切。所以，整座城市被掩没在丛林里并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何况是一条古道呢。海丰自秦朝以来就有古道的修建，很多已找不到痕迹了。明清以来的古道，还保留着一些路段，感谢政府找到了它们，修复了它们，因此才有了我们这一天的古道之旅。

在南山岭古道，我看到了宋存庵和刻有“壮帝居”三个字的巨石。宋存庵为清乾隆年间所建，二进三间，中厅礼帝，左右两厅，祀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宋存庵目前只剩下几壁残墙了，由铁棚屋保护着。我觉得这种保护方法比“修旧如旧”的更好，毕竟，建筑的样貌已不可考，就不要强加专家个人的猜想了。几段古道都有一些建筑的遗存，如“舒逸亭”“西关”等遗址，都采取了这种保护方法。“壮帝居”三个字为明嘉靖官员雍澜所书，每个字都有一米大小，被描上红漆，如丹心碧血，照烁古今。七百多年前，一路逃窜的南宋朝庭将船泊于鲘门港，丞相陆秀夫与小皇帝等君臣夜宿南山岭上。是夜忽逢地震，风雨交加，陆秀夫用草鞋蘸泥在大石上写“壮帝居”三字，于是地震平息，风消雨歇。过了南山岭就是岩公岭，岩公岭下有岩公祠。岩公是什么人？学界一直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只知道岩公听闻崖山国碎，撞岩而亡。有专家推断岩公是随皇帝逃亡的大臣江万载之子江钲。我想，崖山海战南宋战败，十万军民投水殉国，何其决绝，何其惨烈。所以当时南宋遗民，无论官兵，自杀成仁取义者，岂止岩公一个人！至于岩公是谁，也没必要加以猜测了。在中国古代，汉族文化一直被认为是中华文明的正统。因此，宋朝灭亡，在当时中原的人民看来，这代表着一种文化的消亡。

崖山十万军民殉国，也可以说他们是为文化而殉节。皇帝是当时文化的最高代表，君权神授，皇帝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士之滨，莫非王臣”，皇帝在国就在，壮帝居”三个字一出，神仙妖怪也得听话了。陆秀夫在书写这三个字时，另一层深意就是想着收复河山，恢复大宋。“壮帝居”三字出自“日月光天德，山川壮帝居”，这是歌颂隋文帝丰功伟绩之句，也寄托了了陆秀夫的梦想。后来崖山一战，国家破灭已成事实，陆秀夫抱帝投江，千古遗恨。封建时代的文人，为文化而生，也为文化而死。文天祥“辛苦遭逢起一经”，“一经”，某种意义上代表了一种文化，这正是文天祥为之奋斗一生的动力。文天祥、岳飞、陆秀夫都是民族英雄，他们的大义、气节是任何一个时代都需要的，这是中华优秀文化的其中一部分，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发展壮大的丰厚滋养。

过了岩公岭便是君子岭，上面原有清时茶亭，现仅存碑刻。最后一段便是羊蹄峻岭了。清乾隆时建有东、西关城和驻兵营房，现东关剩下几根石柱，西关剩下几面断壁残垣，二十几间营房都剩下不到一米高的墙基和一地碎石，令人唏嘘世事的沧桑和人间的无奈。在岩公岭和君子岭上东望，远处的大海，波澜壮阔，心潮因之而澎湃。海面升腾着水汽，如雾如烟，海中的芒屿岛如置篷莱仙境。近处，鲘门镇尽收眼底，楼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高速列车奔驰而过。冬日暖阳，我伸开双手拥抱大地，带来无尽的温暖与感动。山还是那座山，海也是一样的海，只是“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苍穹之下，岁序更替，华章日新，早已“换了人间”。一个王朝落寞的背影，一片永照青史的丹心！南宋末路之行无意中给尚处于未开化状态的海陆丰大地带来了文明之光，六百多年后，这里诞生了我国第一个红色革命政权……

图文：姚宇彬

编辑：黄晓萍

审核：马泽松

来源：善美东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