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桑树

名园老马

有一天，我往郊外徒步，在一座老式瓦房的旁边发现了一棵桑树，它灰褐色的枝干布满了纵向裂纹，直径有大腿那么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看起来这是一棵长了不少年的桑树了。我想起以前在老家也是种过一棵桑树的，个头跟这棵桑树差不多。老家的那棵桑树是我小时候从另外一棵老桑树上折枝插种的。我找回了童心，也折下一根树枝带回家，种在一个花盆里面。

老家那棵桑树是我在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种下的。记得读小学不久，看到学校流行养蚕，我也赶潮流加入了养蚕大军。我先后养过好几批蚕，数量从十几条到几十条不等。最初的一批蚕是从我同学那里得到的，十几条比铅笔芯还细的黑不溜秋的幼蚕，被我小心翼翼地带回了家，装在一个火柴盒里面。幼蚕对桑叶的需求量并不大，一天一片桑叶就够它们吃了。慢慢地蚕长大了，它们的胃口就越来越大，一天要吃上好几片了。蚕的一生要蜕好几次皮，最后一次蜕皮后，蚕已长至小指粗，一条蚕每天都能吃掉一大片桑叶。

这时，在安静的环境下，如果将耳朵靠近蚕宝宝，就能听到蚕宝宝嚼着桑叶发出的“沙沙沙”的声音。看着桑叶从一整片变到残缺不全，再到支离破碎，最后剩下状若丝缕的叶脉，我心中开始担忧起来。吃完桑叶，蚕宝宝就昂起头四处张望，似乎在抗议没东西吃了。桑叶最初也是我跟同学要的，但很快，同学的桑叶也不够他自己的蚕吃了。我急中生智，用了菜叶来养蚕，欣喜地发现它们竟然也吃得津津有味。但是好景不长，一些蚕宝宝开始拉稀，后来就死掉了几条，这让我后悔莫及。养蚕，我只想着从中得到某种乐趣，当参与蚕宝宝生命成长过程的时候，我才知道，这小小的虫子，吃喝拉撒的每一天，都有责任在里面。蚕宝宝从幼虫到成虫、蛹、蛾，生命历程才几十天，可谓短暂。蚕宝宝抽丝结茧，令我感到兴奋，也为蚕宝宝即将走向生命尽头而感到惋惜。当蚕蛾产下一颗颗蚕卵时，也让我懵懵懂懂知道了生命的意义所在。

姚厝的大宅内是有一棵小桑树的，是属于同一房头的一个族亲的。那棵桑树种在花坛里面，所以长得并不高大，树叶不多。因为常有小孩去摘桑叶，所以族亲将桑树看得很紧，结果这样反而给小桑树带来更大的灾难。小孩明摘不行，就暗中来，速战速决，经常把树枝连皮和叶片一起撕下来。蚕宝宝饿得连抬头的力气都快没了，我就求着奶奶去跟族亲要几片桑叶。鉴于奶奶辈份较大，族亲也是给足了面子，有求必应。此外，父母有时也不知从哪里得来一些桑叶接济一下蚕宝宝。

有一次，我听说山那边有一棵大桑树，便和同学下午放学后一起前往，一路上问了好几个人，终于在一条小河边的树林里找到了这棵大桑树。可惜我们个子小够不着树冠，就折了一根竹子来打树叶，但桑树枝条比较坚韧，只打了一些破碎的叶片下来。没办法，我们只能爬上去摘。当时，刚好来了一个好心的大哥哥，他担心我们从树上摔下来，叫我们不要爬树，只见他来一个快速助跑，猛地一跳抓住了一根树枝，压下枝头让我们摘。我们激动地摘了一大捧。我很少见过那么大片肥美和绿油油的桑叶，手掌大的叶片贴着我的掌心，那种微凉的感觉是多么的美妙！我现在依然清晰地记得我手攥着那一大捧桑叶时心里的激动和喜悦。

我和同学趁着暮色小跑回家，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父母都在着急我去哪了。蚕宝宝的粮食问题终于解决了。不过，山那边终归是太远，并且桑树太高需要爬上去才行，所以每次去摘桑叶我总是摘很多。桑叶存放一两天水分就丢失打蔫了，蚕就不愿吃了。我听同学的经验介绍，找来一桶沙子，用水弄湿，将桑叶埋在沙子里面。桑叶这样可多保存几天，但容易腐烂，蚕吃了就拉稀。

有一次我去那棵大桑树摘桑叶，又遇到了那位帮我摘桑叶的大哥哥，他告诉我，可以将树枝种在地上，很快，这个桑叶就可以长出来，这样的话，年年就可以养蚕了。我听了那大哥哥的话，把桑树枝插在花盆里，用泥土压实，浇上水。我伯父见了说树枝太长了，种不活。他拿来剪刀，只剪了最粗的一小段种下。过了不久，这树枝果然发芽了。桑树种下后一直是伯父在浇水，我则天天观察它的成长，盼望小桑树快快长大，长出很多桑叶来养蚕。小桑树一天天地长大起来，小小的花盆，再也容不下它了，伯父又把它移植到家门前的空地上。伯父是一个勤快的人，他在家门前种下了不少花草树木，让那里成了一个色彩缤纷的园子，充满了生机活力。

第二年的春天，这桑树已长至半人高了，我养蚕再也不用到别的地方去摘桑叶了。小桑树一年一年地长大，它高过了人，高出了围墙，也长出了桑葚。桑葚要熟透了才好吃，酸酸甜甜的，可是我等不到它们熟透就去摘了。我母亲摘桑叶，将它和黑豆一起煲水喝，据说是有清凉解毒之效。我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学了一篇课文叫《落花生》的，老师要求仿照这篇课文写一篇作文，我就写了桑树，大意是说桑树的全身都是宝，它的叶可以养蚕，也可以煲凉水；它的果实可以吃；它的枝干可以做药材。最后的中心思想就是说我们应该像桑树一样，做一个有用的人。这篇文章成了范文，老师用毛笔抄了后贴在学校宣传栏，极大地激发了我写作文的兴趣。

读初中的时候，我搬出了老家，那棵桑树长得愈加迅速了，它的树干粗壮，树冠如巨伞。桑树很容易长虫子，长了虫子如得不到及时救治就会枝叶全烂。这棵桑树的健康成长多亏了我伯父的精心照顾。桑树曾被火烧过。有一次，离桑树不远的房子半夜着火，火苗引燃了桑树，树冠被烧掉一半，叶子几乎掉光了，但桑树仍然坚强地活了下来。每次回老家看到奶奶，伯父，他们经常在桑树旁边的石凳上坐。

奶奶看着桑树说，这桑树的长势越来越好啊！一群小孩在桑树下面仰望着，我伯父就笑呵呵地跟这群小孩同乐，认真地挑选了长熟的桑葚摘给他们。有一次，伯父来我新家，下着雨，伯父的衣服淋湿了，他拿着一个袋子，笑呵呵打开，原来里面全是熟透了的桑葚……奶奶和伯父去世后，我也很少回老家了。老家的那些族亲们也大多数搬出去住了，空置的老屋逐渐变得破旧。有一天我突然想起了那棵桑树，于是回老家去看看，结果发现那棵桑树已经不见了，园子里长满了杂草，满目荒凉。

桑树在本地是一种非常普通的树种，与桑树有关的种种回忆，是与我同年代的很多小孩最平常的故事。如今，天地虽宽，阳光依然灿烂，可是一旦让回忆泛滥，老家就是一帧帧“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的画面。画里面，有一棵桑树，吮吸着春天的气息，伸展着枝叶，永不枯萎。




文字：姚宇彬
图片：网络

编辑：黄晓萍

审核：马泽松

来源：善美东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