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汕尾的年丨陪老厝过年

名园老马

阿嫲，
一眨眼又过年了，街尾那个写联的先生昨天就收了工。他每年都还会在固定的时候出现，像报年的某位神圣的使者——社稷爷的边上搁一张掉漆的朱红八仙桌，一条板凳儿，一挥墨就是写一天。那个帮他晾联收联的，应该就是他儿子吧。这些年这父子倆也好像添了点岁月，偶然会瞥见一丝白发的沧桑，大抵是年岁不轻饶吧，你看，憨孙也三十多了。

说起来我们家的对联好像很少请这位先生写。以前你和阿公会喜欢请西门的厝内写，说厝内写的字儿漂亮丰满，特别有家风联的气势。我比较愚笨，一直没怎么看懂。这些年阿爸喜欢请同族十房的懿兄写，阿兄的字是架势十足的，是小镇现在老一辈中写得比较出色的。有次听他说家风联字的好坏很重要，字随心变，而门楣的字，看的更是一户一家的作风和运势……那会我大概也明白，为什么阿嫲你们这老一代的罾城人，那么执着过年的对联。

写好的对联一般在大年廿八或廿九，和红彩一起换上，这是我们捷胜过年的标志。阿嫲，告诉你个好笑的，后来我带了好些人来罾城，他们都会问，为什么我们这里每家每户都爱在门前挂红布？哈哈哈，兴许就是一方土一方人吧？这些年老厝挂红彩还是阿爸一手包办，憨孙偶尔也会帮忙。这家百年的老厝，挂上红彩了，就立马有过年的姿容了。

记忆中除了挂红彩，有件事是非阿嫲你不可的——贴对联。在那个工业浆糊还未普及的年代里，每年贴对联，你都会拿出小瓦路和沙煲，用水、米粞、薯粉搅拌煮沸，做成传统的手工浆糊。浆糊那股类似臭鸡蛋的味儿真不好，叫人如今依旧印象深刻。

还记家中大小在贴对联的时候，阿嫲你会在一边收拾老厝各处神座的红彩、香炉和神灯。红彩换上新的，神灯则要换上新灯芯。彼时的神灯是烧火水的，换灯芯常常搞得满手火水味，着实让人讨厌，不过却是孩童争先恐后的乐差事。至于香炉的收拾，你总会细细地把香骨儿清掉，剩下几根像胡须渣子的，权当做底子。然后围着香骨儿绕上红彩丝，就是家里大大小小神座新年统一的“新衣”，你说红彩丝是不能打结系上的，那样不吉利。

阿嫲，你一辈子总是离不开吉利这二字，不信么？呐，比方说：捷胜人不是每年都要扫堂扫舍嘛，你总会很费心机地去找来榕叶枝和竹叶枝，一起绑在竹竿上作为扫堂的“扫帚”，把老厝从高到低，从内到外，从上到下，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地扫一遍。我们小孩就会胡乱扫一遍，你见了就会训话——这内外高低上下是不能乱的，脏东西必须最后统一扫到厝外去，这才吉利。如今仍然记得，每次扫堂完，老厝干净的模样就像在提醒：又快过年了。

吿一句阿妈的坏话，她现在就没阿嫲你执着多了，她只管用个鸡毛扫帚打扫一遍就算。不过依旧会坚持你以前常说的：扫过冬，年年松，扫过年，年年存。可能过年了，大家都希望有个好意头吧？阿妈也会学你一样去拜神谢天恩，但绝对没阿嫲你拜得虔诚。以前每到年底阿嫲你就特别忙，提着个饭篮子，带着元宝蜡烛、生仪粿品满城跑去还神——华光爷、帝爷公、老城隍、社稷爷……你看我都能数得出了。 最忙的应该还是大年三十。这天的清晨，老厝就特别闹热，大人宰鸡宰鹅忙个不停，这些鸡鹅你会依叮嘱在留头翅尾留一簇羽毛，以象征祭拜天地的供。祭拜好天地，还要拜祖先，随后还得用大簋的熟菜再拜一遍祖先。你在跪贴上总是细声地念愿，声音微微颤颤的，我们听一会就无趣地走开，不外是合家平安、添财添丁这样的好话。

借着中间空档，你会一层层地跑，给老厝每个人的床头，放上一对柑橘，一个硬币的红包，你说要睡到初七过才能拿起来。阿嫲你知道不，我小时候就特别期待这个环节。因为这之后，我们这些憨孙，就可以和你要过年的第一个红包了。阿嫲你的红包可吝啬了，每年都是意料之中的四块钱，你说阿公排老四，所以就四块钱，拿了顺顺平安贤大。 后来出外多年，才懂得这像魔法一样的祝愿好话，也许真的能让我们这些远在他乡的子孙，万事顺遂，至少在某些日夜里，变成某种特别的心灵抚慰。或许因为这样，如今身边还一直保留着你最后一次给的红包。

年三十的忙碌当然还要包括，阿嫲你一家一家地去给每个房头吃饭添福。阿爸是老三，所以等到我家，你一般会象征式地简单地喝碗鸡汤，吃块芋头，吃一条芹菜，这些都是年三十的意头菜。这些年过去了，阿妈也会每年特别叮嘱我们要吃一口。 有个事情告诉阿嫲你，你肯定开心的——今年过完年我们一家就要搬新厝了，这间老厝从老叔公起，陆陆续续养了我们家四五代人，我家是最后一户搬的了，想一想心里头就有好多思绪好多不舍。那些老厝陪着过年的时光和记忆，不管身在何方，总会在每年腊月演绎美好又温暖的思念。记得那时阿嫲你会心焦地等我们，等着我们回来第一时间和你“报告”，等着见见我们是否变瘦……试过一两回过了廿七才回来，你就会唠叨：你阿公昨天做忌呢，也不回来拜拜。

阿嫲，你放心哦，现在我们能赶廿七回来都会回来，绝对没耽误。而老厝呢，也依旧每年有鹅声鸡鸣炊粿声拜神声，只是在某个瞬间，发现少了你的身影，会莫名生了许多不习惯。 我和阿爸说，新厝也要挂上你照片，这样，憨孙每次回厝，还能继续和你问一声好。

本文来源：十号私塾